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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見面,郡主便如此說法,未免有些唐突輕浮。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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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道,地面是被踩實了的。

雖說公主的車馬從未在鄉間行走過,可江儼對力道和重量的估計卻極其精準,地上這車轍印足有半寸深,按理說公主的馬車是壓不出這麽深的車轍印的。

想起京兆尹那雙古怪的鞋子和緊繃繃有些不合身的衣裳,江儼緩緩顰了眉,一種不好的直覺襲上心頭。

他突地叩響了車壁,未出聲便徑自掀開側窗的錦簾,朗聲問道:“公主可還記得,幾年前你我同游,曾在這京郊游玩?”

承熹一時愕然,聽了這話直覺摸不著頭腦。她多年來都極少出宮,出宮寥寥幾次,要麽是去舅父家裏住,要麽是去明珠家裏走走,在京城中逛的次數都極少,又如何能來這京郊?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可承熹知道江儼一向謹言慎行,無論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有他的道理。

她細細一看,只見江儼眸光沈沈,對著她微微搖了搖頭。這動作微不可察,旁人是瞧不見的。

承熹心下忽的一緊,雖仍然不明白他想說什麽,卻也知情況有異,伸手打開了馬車壁上離她最近的那個木格,裏頭赫然是一個木制機關。

她按下那機關,機關凹陷下去,機括發動應有的格格之聲卻未響起。

一顆心驀地沈了下去。每次出行前,馬車中的機關都會由禦馬監細細查看無誤。此時機關卻有了問題,定是出宮後被人動了手腳。

明知這些人有古怪,江儼一時也顧不上男女大防,從車窗探手進來握著承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描畫了兩個字——“刺客”。

刺客?承熹心中已有猜疑,此時聽江儼認定更是心中惶惶。承熹閉了閉眼,輕輕喚了聲:“停車。”

車馬應聲而停。背對著她的車夫驀地繃緊了肩背,沒敢回頭。

車夫這行當常年日曬雨淋,夏天日光太盛會影響視線,冬天寒風太冷會凍壞耳朵,便常年都帶著兜帽。公主的車夫也是如此,此時兜帽蓋在他臉上,看不見長相。

承熹心中惶惶不安,不由往打頭的京兆尹那裏望了一眼。假扮京兆尹的大漢坐在高頭大馬上也回頭望了過來,眼神中似夾了一絲狠戾。卻不知為何還不率眾攻上前來,反倒恭敬問道:“殿下有何事?”

承熹心中驀地一顫。二十四儀衛聽了江儼莫名其妙的一番話,也覺出不妥,不著痕跡地撫上了腰間長劍,雖表情未變,肩背肌肉卻緊繃。

連原本安閑的氣氛瞬間變了樣,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仍在車內的皓兒滿心都在遠處的田野上,絲毫沒覺出車外氣氛古怪。忽的指著一處驚喜喊道:“娘親,那裏有個小村莊!”一時要跳下車來。

承熹勉強穩住心神,牽著皓兒的手起身,正要下馬車。

跟在車側的那侍衛額上浮出冷汗,目光先是在前頭百米處的草叢和馬車之間來回游移。此時見公主要下車了,陡然一驚,飛快地伸手在馬車壁外緣上按了什麽,竟有機簧哢哢之聲從馬車內部傳來。

這假扮的侍衛被安排用機關困住公主,原本計劃是在前方草叢處伏擊的,那是同夥人的埋伏之處。可公主在此處喊了停,竟是要下車的模樣,他忙按下了車外的機關。

江儼心知有變,在車門機關落下之前,一把將公主扯下了馬車。

可承熹本欲牽著皓兒的手一齊下車,哪裏會料到有如此驚♂變?她握著皓兒的手沒握緊,江儼又只顧扯了她下來,大約是情急之下只想到了公主,竟忽視了皓兒。皓兒的手從承熹手中脫了出來,此時仍留在馬車中。

車門驀地閉合,機簧哢哢之聲聽得眾人都是一怔。他們人在外頭看不到,只有車裏的皓兒看得清楚——原是前後車門上竟突地橫落下兩根一臂粗的鐵柱,把兩道門都緊緊鎖死了。

皓兒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看著此情此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皓兒!”承熹驚叫一聲,連忙去拉那車門,可裏頭被橫立的鐵柱卡在木軸之上牢牢鎖死了,如何能拉得開?

作者有話要說:

☆、選擇

江儼豁然一驚,忙飛身至馬車側窗,竟見原本無擋的側窗也忽的墜下幾根鐵柱,牢牢鎖死了窗子。皓兒探在車窗外的手差點被那鐵柱刺穿,連忙縮回了手。

公主馬車中確有機關,可從來沒有這般的鐵柱!

江儼的心驀地一沈,敵人在短短的兩刻鐘從內到外改了機關!如此精妙的機關術,敵人那方定有精通機關術的能人異士。

二十四儀衛都抽出腰間青鋒,將公主的馬車圍攏在內。假扮京兆尹的那大漢見提前暴露了,雙腿一夾馬肚沖了上前,朗聲喝道:“擒下公主重重有賞!”

前方百米之處的草叢中,伏擊的十幾個刺客忽的身形暴起,無需命令,朝這方一路奔來,提著劍上前向儀衛們刺去。假扮侍衛的五十人也一湧而上,與二十四儀衛鬥了起來。

與此同時,車底下卻驀地有一黑衣刺客貼著地面滑了出來,如水中魚一般靈動,從兩輪的中間游身而出,在地上翻滾一圈飛身掠起,比江儼離公主更近。

原來這馬車底下為防藏人,底盤極低,只有半尺來高。從沒人相信這窄窄的半尺能藏得下刺客。何況車馬途中,道路或有不平整的亂石,若是有人藏在下面,後背定會被亂石磨得鮮血淋漓。

而這刺客竟真的瘦弱至此,瘦得只剩皮包骨,身形卻極為靈動,他從車底滑出到起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此時一手緊緊縛住公主雙手,另一手中的短匕貼在公主喉間,竟是要挾持公主為質的模樣。

那刺客高聲喝道: “公主在此,爾等速速束手就擒!”

萬幸公主方才本是面朝馬車的,那刺客此時雖脅住了公主,卻還未來得及轉身,他後心正對著江儼。江儼猛地一手從他腋下穿過,空手握住那匕首,另一手在他後頸處使力一擰,擰斷了那人脖子,手中的人便軟軟倒下了。

江儼右手的虎口處被那匕首割得皮開肉綻,眼見公主遇險更是驚魂未定。承熹卻根本顧不上自己的安危,仍是去拉緊閉的車門。

周圍一陣亂鬥,那車夫卻在此時駕著馬車掉了個頭,一連抽鞭挨個抽在馬臀上。四匹健足馬都有些靈性,平時不需鞭子抽打也知該走該停,此時被人一連數鞭抽疼了,撒開四蹄拉著車跑得飛快。

“皓兒!”承熹雙足還在地上,被疾馳的馬車狠狠拖出一截路,疼得鉆心。她卻死死抓著車門上的把手不松,慢慢把雙腿挪了上去。

車門打不開,她想也沒想,反手抽出頭上金簪,朝那車夫的頸側狠狠刺去,只想讓馬車停下來。

那車夫只顧行路,哪裏想得到一向名聲極好的公主會有如此兇狠的一面?可公主刺得位置不對,那車夫痛叫一聲,捂著頸上的血窟窿,一把扼住了承熹的脖頸,眼中兇光乍現。

可他猛地想到公主正是此行的目標,不能扼死她,當下鉗著她的手把她抓到自己身側。

江儼被兩個刺客絆住了腳,此時才追了上來,一腳把那車夫踢下了車,扶著公主坐穩在車轅上。車後又是追來的刺客,只好任四匹駿馬拉著車朝離京城更遠的方向疾馳。

公主的馬車內有三道機關,一為鐵骨車壁;二為前後車門上都藏有毒針;三為車頂暗箭。

皇嗣因身份貴重,馬車車壁是由最最堅硬的鐵樺木為材所制,兩層一寸厚的鐵樺木車板中間還要嵌入一指厚的鐵皮。拿普通的刀劍砍上去,怕是連一道痕都留不下。

遇險之時可按裏頭的一處機關,把車門從內牢牢鎖死,馬車頂部也會垂下堅不可摧的鐵簾來擋住兩扇側窗。如此一來,整個車廂便成了一個無人可入內的鐵桶,拖延時間等著兵衛營救。即便有五十年內力的敵人來了,若想破門而入也得掂量掂量。

方才承熹察覺機關被破壞就心知不好,連忙拉著皓兒下車,可她的力氣不夠大,沒抓緊皓兒,皓兒的手從她手中脫了出來,竟被鎖死在馬車裏頭了。

車上機關原是為了皇嗣的安危,花盡了心思做成鐵骨車壁,敵襲之時呆在此中絕不會受傷。可此時被敵人改了機關,鐵骨車壁為敵人所用,竟生生成了個牢不可破的銅墻鐵壁。

唯一的薄弱之處正是窗口的幾根鐵柱。心思電轉間江儼想明白這一點,忙喝道:“世子退後!”

皓兒反應也是極快,當下往後退去,背轉身蹲下了。江儼提劍便砍,只見火花電閃錚鳴,那幾根鐵柱卻紋絲不動。

“隊長接刀!”幾個儀衛騎著馬追了上來,扔給他一把重刀。刀可劈斬,要比劍能使得力更大。江儼接過那刀,因騎著馬不能使力,便飛身掠到馬車頂上,倒懸而下朝著窗上鐵柱重重砍去。

幾根鐵柱照舊紋絲不動,他一連幾刀劈下,卻也沒半點用處。

江儼心下一沈,這般重的刀,再加上他精純內力,本是連一人粗的樹都可劈斷的。而面前鐵柱只有一指粗,卻能堅硬至此,怕是最最堅硬的玄鐵制成。

見身後作兵士打扮的刺客已經騎了馬追來,快要追上了,江儼再不遲疑,掠至車前抱起公主飛身上馬,掉轉馬頭朝著回城的方向行去,竟是要舍下皓兒。

他高喝的聲音順著風飄入皓兒耳中:“世子莫怕,明日屬下定救你出來!”

江儼強行掰開公主抓著馬車沿的手,一臂挾著她飛身上馬,朝著遠離馬車的方向逃去。

“江儼!你做什麽?你放我下來!皓兒還在裏面!”眼睜睜看著皓兒的馬車與自己背道而馳,承熹心急如焚。她側坐在馬上,竟不顧坐下的裏飛沙仍在疾行,推開江儼的手臂就要往下跳。

江儼本一手攬她在懷,另一手執劍斬殺周圍擋路的刺客。此時公主差點從他懷中脫出,一驚之下忙扣緊她的腰肢,把人提上馬來坐好。

見公主騎馬要逃,大波刺客圍攏過來。儀衛們武藝高強,已斬殺十餘人,可仍舊是以一敵二的困局。

刺客只顧著抓公主,無暇顧及將皓兒鎖死的那馬車,任由那馬車被四匹健足駿馬拉著,跑得越來越遠。

大皇子妃的車夫在混亂初起之時就被刺客一刀劈死了,刺客駕著她的馬車也朝遠離京城的方向駛去了,因無人截阻,正駛在皓兒的馬車前,竟也是被劫持為質的模樣。如今只有二十四儀衛是公主這方的人,誰顧得上去救她?

而原先與公主和大皇子妃同行的另幾駕馬車裏頭坐的是欽天監的官員和幾位女官,他們的丫鬟自不必提,身旁的隨從武功差得要命,這生死關頭連自己都護不疊,哪有功夫營救公主?蹲著身子縮在主子的馬車下,抖得篩糠似的。

此時瞧見儀衛護著公主要突圍而出,幾個官員生怕被撇下了,連忙哭喊道:“公主!公主您別舍下我們啊!”

“……快駕車跟上!”

幾個車夫連忙駕車跟上意欲突圍的儀衛,這些官員的身份不夠重要,刺客從他們身邊掠過,卻視而不見,只圍著公主和護著她的儀衛攻擊。

馬車離她越來越遠,承熹甚至能聽得到皓兒在馬車中嘶聲喊她“娘親”的聲音,一顆心疼得快要裂開了,怒視著江儼,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江儼!你放我下去!”

她畢竟是成年人,若是對上敵人,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知道該說什麽去拖延時間,可以半真半假地騙他們。再不濟他們問什麽便答什麽就是了。

對方既沒有當場殺了她,而是要活捉的模樣,定是有所求的,她能盡量拖延時間等著侍衛援救。

哪怕對方與她有仇,要抓了她去慢慢折磨……那她也比皓兒一個孩子能撐得久。

皓兒還那麽小,皇家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對方若是什麽都問不出來,若是覺得手中這個籌碼不夠重,若是皓兒脾氣拗惹惱了他們……

承熹眼前一黑,再不敢往下想,用力按著心口那處止住疼痛,生怕自己在這緊要關頭暈過去。

江儼沈聲道:“公主留在此處也無濟於事,屬下明日之前定救了世子出來。”

“那是我的孩兒,你要我這樣舍了他!江儼,你有沒有心?”承熹眼中滿是通紅的血絲,此時滿心都是皓兒的安危,哪還能顧及到措辭?一時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你若想逃命你自己去逃!你放我下去!”

江儼垂眸看向她,眼中有受傷之色一閃而過——他怎麽會想著逃命?

方才馬車朝著遠離京城的方向疾馳,賊人既選了那個方向逃,前方說不準有更多的敵人接應。小世子被困在馬車中,公主又死死抓著馬車不放,儀衛人手不夠,各個都是以一敵二,圍成的保護圈越來越小。再這麽下去,遲早是束手就擒的結果。

待把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哪怕一條性命折進去,他也定會救出小世子的。

江儼抿著唇不答,狠狠幾鞭抽在馬臀上,坐下的裏飛沙是萬中選一的名駒,比儀衛的馬要好許多,把身後儀衛的甩開一大截。

“你放我下來!我要跟皓兒一起等侍衛來救!”承熹在他懷中奮力掙紮,她坐在馬上亂踢亂打,若不是江儼死死扣著她腰肢,怕是要從馬上滾落下去。

薄唇緊抿,他一劍斬殺刺客,直視著前路沒有作聲。許多年來,這是他頭一回罔顧她的心意。可此時心中竟沒有半分猶豫糾結,公主的安危一直是他心中最最緊要的事。

“回去!我說回去你聽到沒有!”承熹一手在江儼臉上胡亂抽打,慌亂之中甚至在他臉上撓出了兩條血道,江儼咬緊牙關,什麽話都沒說。

作者有話要說: 1.啊抱歉抱歉,我對字數的規劃實在太差了,本想打算這章就開虐的,爆字數了都沒寫到那裏……只能明天開始虐了,大概會虐三四章的樣子。

2.江儼和公主的心結解開了,那兩人之間唯一的問題就是皓兒了。然而皓兒在江儼心裏只是公主的附帶,對皓兒好是因為愛屋及烏,說得更直白一點,他對皓兒好是為了討好公主,在公主那裏博印象分。

但公主對江儼的期待是希望他能對皓兒視如己出,希望他的家人也能一點點敞開心扉接受皓兒,沒有這個前提,公主不會考慮嫁給任何人。

要做到視如己出,江儼不能只是把皓兒當成小主子去保護,而是要在將來擔負起父親的責任。可他現在明顯沒有這個意識,在遇到危險之時只能考慮到公主,這個就是接下來的虐點。

而公主也得通過這件事明白江儼不是萬能的,不能完成她的所有期待。

☆、賊窩

她鬧騰得太厲害,時不時踢到馬頭,連馬都開始焦躁不安,昂著頭不安地噴著響鼻。江儼只好把她緊緊攏在懷裏解釋:“這些刺客訓練有素,必有大圖謀。他們抓了世子是為要挾皇家,一定不會與世子為難。”

承熹猛地擡頭看他,才這麽一會兒工夫,眼中已爆出了細細血絲,眼裏竟有恨意,“你拿什麽保證?若是皓兒有個三長兩短……”承熹閉了眼不敢去想,恨聲道:“江儼,我恨你一輩子。”

江儼怔怔看著她,眼中痛楚之色彌漫開來,額角青筋跟著跳了幾跳,咬著牙不語。

保證?他怎麽能保證?那夥賊人分工明確,竟連京兆尹都敢冒充,一夥扮作侍衛等在車前,另一夥人卻藏在必經之路上伏擊,只等著兩面夾擊。各個武功高強,比儀衛只差一線,就連行動都不需人指揮,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今日是他大意了,明明看出那京兆尹身上衣裳緊繃繃的,鞋子也有古怪,卻仍是沒多做思量。若是從前跟在太子身邊的時候,江儼時時警惕,因為太子身為儲君,再小的事都有可能引來禍患。

可公主多年與人無爭,又與朝堂勢力沒有半分相幹,江儼在她身邊跟了好些年也從未遇過什麽險事,到底是掉以輕心了。

——若是小世子受傷,公主恨他也是應該的。

他垂眸看著公主,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肅重:“若世子受傷,屬下拿命來償。”

承熹猛地頓住了動作,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看,哆嗦著唇說不出話,一時之間竟安穩了下來——他竟說,他拿命來償……

承熹閉了閉眼,扶在他肩頭朝身後望去,皓兒的馬車奔行在原野上,只剩了小小一個點。她心疼得連呼吸都滯住了,頭一回這麽恨自己半點武功都不會,只能眼睜睜看著賊人把皓兒抓走。

約莫行了一刻鐘,遠遠瞧見前方一條長長的隊伍,金黃穹蓋的鳳輦和高高飄揚的紫旌旗赫然在目。江儼在馬臀上以鞭狠狠抽了兩下,駕馬行得更快。

原先還跟在他身後的儀衛早被甩到了後方,不知是因為江儼的馬腳力好,還是被追上來的刺客纏住了。

護著鳳輦的黑騎衛見身後一匹馬追來,定睛一看竟見馬上坐著公主,連忙迎了上去。

“承熹?”皇後聽到周圍侍衛騷動,一時顧不上身份,慌裏慌張從鳳輦上匆匆下來,“你這是怎麽了?皓兒呢?”

承熹甫一下馬便似全身失了氣力,臉色白得嚇人,只來得及說刺客帶走了皓兒,這便軟著腳暈在了地上,唇角緩緩滲出一絲血。她幼時便有心疾,咬破了舌尖才勉強穩住心神,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江儼心中遽痛,抱起她交到旁人手中,三言兩語說了刺客的事,忙帶了一半騎衛折身而返。此時剛剛追上來的儀衛連口氣都沒喘勻,跟著江儼一同追了回去。

“娘親,娘親……”皓兒抓著側窗的鐵柱貼在窗上,口中喃喃念了兩聲,他隱約知道自己是被人拋下了,心中怕得厲害,卻沒有半分怨怪。

車夫早早被江儼踢下了馬,此時竟連駕車的人都沒有。好在此處是京郊,鄉間直道規整,地上沒有嶙峋亂石,若不然定是車毀人亡的結果。

四騎健足馬撒開四蹄狂奔的速度極快,馬車外什麽景物都看不清,村莊田野全都成了一晃而過的虛影。透窗的風聲穿過鐵柱,其聲嗚嗚然,聽得皓兒心中更怕。

疾馳之間,一道黑影從他面前一晃而過,方才的“京兆尹”一把扯下臉上的□□,連那緊繃繃束在身上的官服都撕開隨手扔了。

旁的刺客都去追公主了,只有他一路追著馬車而來。這大漢棄了馬,倒吊在馬車頂上抓著那鐵柱瞧了瞧皓兒。

方才這人扮京兆尹的模樣入木三分,此時恢覆了本性,朗聲笑道:“格老子的,本想逮公主的,誰知只逮住你這麽個小娃!哈哈哈哈,左右是公主的兒子,也不差什麽啦!”

皓兒劈手從桌案上拿了個瓷制的茶盞,茶盞從那鐵柱中間寸餘寬的縫隙處穿過,直直朝那大漢臉上飛去。

那大漢武藝高強,怎麽會被這麽粗淺的暗器給打到?一偏頭就躲開了,咧嘴笑得狂妄:“哎嘿,小子脾氣還挺烈!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回去就煮了你下酒吃!”

這本是為嚇唬皓兒才胡亂說的,他又不是妖怪哪裏會真的吃人?何況他們此行是受人所托,完不成任務自己也討不了好。

可皓兒卻真的被他嚇到了,打小被捧在手心長大,身邊人說話都輕聲慢語的,何曾聽過這麽嚇人的話?小臉慘白縮在馬車一角,眼神警惕地盯著他。

那大漢心覺無趣,瞥見前頭有條岔路,連忙去駕車了。

皓兒抹幹眼淚,因自小跟著承熹長大,將承熹往日的處事不驚耳濡目染也學了一些,顧不上難過忙趴在車窗口記路。

先前的直道離京城近,兩旁是田野,只有一條道路。此時越來越靠近村落,地面崎嶇不平,岔路也越來越多。

桌上擺著一小碟長生果,皓兒忙抓一把在手中,走一截路他就丟出一顆到窗子外,以此作為記號。

可他又怕這些幹果被路上的鳥雀啄食,又小心翼翼地從木格中拿出一本書,撕成碎片丟在窗外,被風一吹能飄好遠。

這動靜太小了,被車輪咯吱的聲音蓋過,大漢因是坐在車前頭駕車,根本想不到一個五歲的小童能有如此急智,故而也沒被發現。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馬車最後在一個村子深處停住了。

周圍呼啦啦湧上一群人,個個是魁梧健壯的八尺大漢,大多打著赤膊,一把絡腮胡,跟村裏的莊稼漢沒什麽兩樣。

可氣質幹練,眼神犀利,卻不是一般的莊稼漢能有的。

皓兒警惕地盯著車窗,卻見一個俊朗的白衣男子推開人群擠了過來,拿著一套樣子古怪的工具在馬車門上叮叮當當一陣敲打。

鎖死車門的鐵柱緩緩升起,車內驀地一亮,晌午日光正盛,皓兒捂著眼適應了好一會兒,縮在角落裏警惕地註視著來人。

有人探進頭來瞧了瞧他,一只大手拎著皓兒的後襟把他拎下了馬車,皺眉道:“不是叫你們去抓公主嗎?怎的只抓回來一個小娃!”

方才駕車的“京兆尹”咕咚咚灌下半壺水,一抹嘴罵了一句晦氣,敷衍道:“嗐,叫公主給逃了,這是公主的娃,也差不了多少。”

抓了皓兒在手中的那人踹了他一腳,心裏盤算著這抓錯了人,該要多少銀子合適。

他們本是徽州人,自小無父無母,做了徽州知府的府兵,編入軍籍受任軍府。白日田間勞作,晚上分番宿衛城池,每月發下的口糧堪堪果腹,卻還得受人管制。

這群漢子心火愈甚,決定趁夜潛逃。便一路沿著西北方向走了一個月,到了此處才知已是京城了。因沒有身份文牒,只好一路跋山涉水不入城池,走到了這個廢棄的村莊。

這村莊幾年前著了一場大火,有算命先生說是此處風水不好,犯了神靈,如今禍事初現,日後會接二連三有禍患。村民初時不信,結果村裏後來發生的事越來越邪乎,便陸陸續續搬離了此處,如今只剩下幾個無兒無女的老漢老嫗。

那知府怕丟了頭上烏紗帽,把這事瞞而不報,這十幾人便徹底逍遙了。

抓了皓兒的那大漢心中頗有點虎落平陽的不忿,若不是因著自家兄弟實在是窮得走投無路了,哪裏會接這麽險的活計?做完這遭買賣就得立馬逃至別處。

他拎著皓兒後襟進了一間敞亮的磚瓦房中,把他丟地上了。皓兒臉都被勒得通紅,拍著胸口嗆咳一陣,整整衣襟站起來,警惕地盯著面前的兩人。

屋裏頭站著一男一女。這男子皓兒不認識,這女子卻是他今日剛見過的。

原來面前正是大皇子容璟邰和成雅風二人。只是他二人這些年深居簡出,皓兒又從不跟他們打交道,只有年節時在後宮的年宴上見過成雅風兩回。至於大皇子,卻真真是頭一回見。

那大漢見面前兩人都不說話,摸不清他們是什麽心思,大掌把皓兒拎到自己面前,聲如洪鐘冷喝道:“給你娘寫封信,讓她拿一箱金子來換你!”

皓兒瞪著他,咬著下唇不作聲。那大漢冷笑一聲:“你若是不寫,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頭,裝在盒子裏送給你娘看!”話落竟真的抽出短匕在皓兒手指上比劃。

皓兒先前還能強忍著不哭,此時是真的被嚇怕了,扯開嘴嚎啕的聲音快要掀翻房頂,聲嘶力竭地喊:“娘親你快來救我,皓兒害怕……”

他被那大漢拎著後襟提在手中,用盡全身氣力胡亂踢打,“放開我!你們都是壞人!走開!”

成雅風於心不忍,正要出聲制住那人動作。卻見皓兒情急之下,竟一口咬在那人手腕子上,死死不松口。

那大漢手腕已被他咬出了血,用力扯著他後襟也沒把他拉開,一怒之下狠狠把皓兒摜在了地上。

皓兒這才松了口,軟軟呻♂吟一聲,在地上滾了兩圈,抱著頭蜷成一團,似是昏過去了。後腦之處緩緩滲出了鮮紅的血。

容璟邰盯著地上那灘暈開的血水,怔怔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心中怒極,忽的拔劍刺穿了那大漢的肩膀。

“你……”那大漢滿目不可置信,正要發怒,卻瞧見他眸光狠戾,像是離群索居的狼。他臨到嘴邊的穢語生生咽了回去,捂著傷口後退兩步,撐在桌子上直喘粗氣。

作者有話要說:

☆、夜雨

“誰準你動他?”容璟邰的聲音陰測測的,成雅風忙把他手中劍抽走,生怕他惹怒了這群漢子。

眾人怒目而視,原先假扮京兆尹的那人提了刀沖上前來,眥目欲裂怒道:“你這是何意?我接了你的生意,給你把人帶了回來,這樁買賣就算了了。可我們兄弟的地兒容不得你撒野!任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容璟邰沒答他的話,盯著被他刺傷的那漢子,聲音飄飄悠悠地問:“你沒聽到……他在哭麽?”

地上暈開一片殷紅的血水,容璟邰看著皓兒怔怔出神,像是陷入了往事回憶。皓兒哭喊“娘親”的可憐模樣與幼時的自己重疊,他一時竟分不清是幻是真。

一幹大漢聽不明白他說得是什麽,卻也知道這位金主身份大有來頭,輕易不能得罪,只好忍下怒氣,扶著受傷的那漢子離開了。

容璟邰緩緩蹲下身子,把皓兒提溜在手中。

皓兒被摔暈了過去,此時毫無所覺。容璟邰將他提在手中,在他細嫩的脖頸上摩挲一會兒,一手緩緩合攏在他脆弱的脖頸上,一點點收緊了力。

——這麽弱,一只手就能捏死,他的命如今掌握在自己手中……雖沒抓到公主,若弄死了他,也定能叫他們嘗嘗心痛欲絕的滋味。

成雅風抓在他袖口的手緊了緊,咬著唇欲言又止,瞧見他眼中深沈的痛色,終是錯開了眼,不敢再看。只能安慰自己:這孩子雖是無辜的,可夫君又如何不無辜?本該是天之驕子,竟生生被那些人磋磨至此。

許久無聲,成雅風心中惶惶不安,卻聽他緩緩問道:“你說,我母妃在天上見到他,會不會……覺得歡喜?”

成雅風站在他身後,聽得此話眸中一濕,竟不知該如何答他。

母妃如何她不知道,只是他卻一定不會有分毫歡喜。

他生性寡淡,從來不是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人,幼時求得只是一份親情,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至親,卻生生把他逼至如此地步。

他在父母的希冀中生於世間,多年卻憑著仇恨成活,如今支撐著他活了這許多年的仇恨將要了結,可他又哪裏會有分毫的歡喜呢?

容璟邰收回手,把皓兒攬在懷中,他從來沒抱過小孩,這姿勢古怪又別扭。語聲中透著茫然:“曾經想讓他們也嘗嘗撕心裂肺的滋味,連夢中都是刻骨的恨……”

“如今人在我手中了,我卻下不去手了……呵,真是笑話。”

他說話從來聲音平平語氣寡淡,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仿佛世間無論何事都牽不起他半分思緒似的,涼薄萎靡至此。

成雅風扶著他的肩頭,忍著眼中濕意,聽他低聲一笑:“這附近都是莊戶人家,隨便把他送到哪一家吧……總得叫他們嘗嘗生離的滋味。”

承熹從昨日晌午起就未曾喝過一口水。昏迷時被灌下的藥湯,醒來時嘔了個昏天黑地。紅素連藥都不敢再餵,只好祈著盼著小世子平平安安回來。

江儼確實是第二日回來的,只是他到底是失信了。

回來的時候正是第二日晌午,皓兒窩在他的懷中,一身衣服都皺巴巴的。

承熹心中一松,突如其來的歡喜叫她一時眼前暈黑,卻也顧不上等,忙跌跌撞撞跑上前去抱過了皓兒。

“皓兒睡著了嗎?他怎麽不睜眼?”

江儼喉頭一哽,沒有作聲,竟雙膝一彎,當當正正跪在了她面前。承熹驀地一怔,卻見他解下腰間佩劍拔了鞘,雙手捧著手中劍舉在她面前。

承熹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一連喚了好幾聲“皓兒”,皓兒卻一直沒應聲,也不見他醒來。承熹忙叫紅素抱著他,自己仔細瞧皓兒的傷勢,頸上一圈青紫印,手腕上被縛手的麻繩磨破了皮,臉上雖有擦傷卻不嚴重,可他為何不醒來?

折身返回的途中遇上先前那批刺客,江儼又怕馬車跑得不見蹤影了,一意孤行突襲而出,肩上背上和腹部都受了傷,此時一襲黑衣都黏在傷口上。也不知公主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了卻顧不上理會,只顧著懷裏的皓兒。

江儼心中一酸,從昨日晌午到今日,整整一日夜不眠不休,連夜跑了京郊七個村莊這才把人找到,此時嗓子幹澀得幾乎說不出話。

可這還不是最難過的,他把雙手捧著的劍舉高,深深伏下了頭。心神遽痛之際他反倒做不出什麽表情了,臉色沈重得近乎悲痛。

“你這是做什麽?”承熹退了半步,怒聲道:“你說話!皓兒到底怎麽了?”

江儼喉中艱澀,臨近長樂宮時他甚至想落荒而逃,此時連說話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小世子被摔傷到了後腦,一直昏迷未醒……”

承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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